田尚吴头昏脑涨。
当了刑警快八年,他还很少有这种感觉。一队未结的大堆案子全压在他这里,大小事情全都要找他拍板作主,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连静下来思考捋一捋案子的时间都没有。
偏偏老孟在不眠不休地忙着搜捕段世的事,杨爷也神龙不见尾、每天找不到人,即使偶尔见到也总猫在警队地下一层的监控室里,满脸胡渣子盯着监控屏幕,不知道究竟在钻磨些啥……真正能帮上忙的只有曲若伽、施言和几个实习警,但实务经验都有限,整个一队人手严重匮乏,全队的定海神针又休长假,人心不稳,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是个脾气和顺的男人,少言寡语惯了,不爱抢功夺名,不会安抚,但也极少对人火,一向只会埋头干活。之前杜局和齐主任偶尔还会夸他,说他沉稳踏实,多锤炼一番,将来说不定会比成辛以那种不分场合说炸就炸、让人下不来台的既狂又躁的性格更吃得开。
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当队长的压力是真的很大啊,太大了,一人撑起整队的繁重力道简直能排山倒海淹没他。事到如今他才能真正理解,头儿以前为什么总是会因为他们这班手下查案绕圈子、思路跑偏、傻犯错而暴怒骂人。难怪,就连他这种好脾气都快绷不住了,不是被其他人烦的,而是被案子的重担压的,更别说头儿本来就是急性子。
确实,对等的立场换来理解。他现在真的特别特别理解头儿,自肺腑地理解。
而这种理解又衍生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思念之情。
头儿休假的短短几天里,每当回到警队,看到前院那棵大柏树下那方空空荡荡的停车位——多年来只有头儿会把车停在最高最壮的这棵大柏树底下,即便他休假,其他人也养成了习惯,不会去停那里(就像都料到头儿不一定哪天就会提前主动结束假期返回工作岗位一样)——田尚吴的心里就会也跟着空落落的,伴随着一股不好意思表露出来的忧伤。
有点想头儿,想让他早点回来……田尚吴也知道这种心态是不对的、甚至丢人现眼的,要是被曲若伽知道他这么依赖头儿,肯定会嫌弃极了。大男人,应该担得起事,尤其头儿还那么信任自己,毫不犹豫地就把几乎所有案子都交给自己了……而且头儿是新婚,本来就该好好和方法医休休假的……但扪心自问,他还是不能否认自己的这点小心思。
优秀的一队之长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定海神针,凝聚整个队伍的精气神儿,比如头儿。但田尚吴自己,远没修炼到这个等级。
路漫漫其修远兮。他还得继续努力。
——
——
中午十二点半,田尚吴匆匆忙忙赶回刑警队,一路思索着鉴识科刚出的熙阳岭养老院综合起火点的分析报告、以及看护病房里轻伤受害人王伯恩提供的证词和新证据,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急需一只拨云见日的手。
他尽可能快清晰地整理思路……
熙阳岭爆炸案目前还没有任何新进展,爆炸和烈火将现场烧毁得凌乱不堪,再加上救援工作来回奔波,绝大多数线索都已经被破坏,警队鉴识科又人手饱和,排查度很慢,他去催问了几次,都只得到焦头烂额的无奈答案。
王伯恩是熙阳岭养老院的住客之一,男,八十一岁,阿兹海默症患者,最近又刚被确诊胃癌,身体非常虚弱,在这次爆炸事故中也被波及受了些轻伤,此前被医院统一安排在固定病房,一直在昏睡休养,神志不够清楚,再加上家属没有出现过,所以被分类到无家属孤老一类人员,只做了些常规登记,还没来得及详细排查。
但这次田尚吴去医院,想对伤者查漏补缺,轮到王伯恩时,却听值守护士说他自今早开始一直在迷迷糊糊、口齿不清地反复念叨着三句话,“找袁老师孙女”、“帮帮忙”、“我孙子有危险”。
除此之外,田尚吴还在王伯恩那部老年手机中现一条短信,备注是“小宇”,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
“快报警。”
田尚吴知道“袁老师”是谁,之前方法医已经在询问笔录中说明,她的外公袁轻扬在案前三个月里一直也居住在熙阳岭养老院,周围人就是这样称呼他。所以这个王伯恩要找的人就是方法医。
求救短信的信号码经查确认属于王小宇,男,三十一岁,是王伯恩的孙子,但自熙阳岭案起到现在,始终没有出现过,也导致医院和警方都误以为王伯恩没有亲属。短信送的时间是案后第二日中午,距现在已经过三天,再拨过去时,王小宇的电话已经处于关机状态,无法定位。出了医院,田尚吴直接赶去了他的住处,但房门紧锁,屋内无声,没人应答,物业的监控提供不了任何线索,周围邻居也都说已经很久没见过住在那里的人,而王小宇就职的软件开公司也说他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去上班。
难道这桩人为爆炸案还与另一桩失踪案牵扯在了一起?
看来他得回队里查查王小宇的情况、从头到尾好好整理一遍熙阳岭涉案人员的社会关系,恐怕还要顶着被头儿骂的风险给方法医打个电话,打扰一下他们的婚假……
……头大。
……
车子拐进警队之前,他已经提前看到了大柏树青翠苍郁的树尖,一只黑色喜鹊自其中某支树梢飞起,向东飞远。
车里只他自己,这会儿便不多掩饰,重重叹了口气。要是头儿在,思路肯定理得比他更快更清楚,也肯定不会犯“搞不清伤者有没有家属”的这种最基础的错误,更不会这么轻易被积案压力压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