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山沒責怪沈晚欲,笑著安慰他沒關係,職場上難免有霸凌,沈晚欲又是異鄉人,故意絆他的小伙跟他歷來不合,還使壞向老闆告狀。蕭山替沈晚欲向老闆解釋,但老闆不接受,並以客人投訴為理由,開除了沈晚欲。
收拾好東西,從快餐店離開,沒想到蕭山還等在門外。
這不是一個那麼年輕的男人,但非常儒雅,他穿剪裁考究的灰色大衣,蕭山歉意地笑笑:「實在是不好意思,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沈晚欲抱著大紙箱,勉強笑著,搖了搖頭:「和你沒關係,剛剛謝謝了。我還要去趕公交車,先走了。」
沈晚欲快跑幾步,蕭山跟上來:「我也要坐218路。」
蕭山注意到箱子最上層擺著一本理察·耶茨的《十一種孤獨》,蕭山饒有興地問道:「你喜歡耶茨。」
耶茨的筆下沒有英雄,在波瀾壯闊的時代里,這個男人一生都在書寫失敗的1oser,沈晚欲啃食著那些縹緲的字跡,就好像他不是一個人。蕭山和沈晚欲就這個話題聊了起來,下車時,沈晚欲的心情不再那麼糟糕,大概是他很久沒有感受到來自同類的善意。
之後蕭山請沈晚欲吃飯,聊天中,得知他戲劇學院的學生,專業還是編劇,蕭山牽線,沈晚欲得以進劇組工作。
劇組的日子並不比快餐店好過,沈晚欲一開始只能幹苦力,他做燈光師,場記,搬沙袋,扛器材。
經常一部戲拍完,導演甚至記不住沈晚欲的名字。
就這樣,沈晚欲穿梭在一個又一個劇組之間,時間一晃,來柏林已過了四個年頭,他的睡眠依然很差,沒辦法,他去看了最便宜的醫生,開了安眠藥,依靠藥物睡過去,醒來後反而更難受,於是他不再吃藥,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都拿去買煙,萬寶路。
蕭山第二次來柏林,他們意外在同一個劇組偶遇。
蕭山撿到沈晚欲遺落的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標註著他對正在拍的這部電影的註解,仔細一看,竟然比原編劇寫得還要透徹深刻。
蕭山正巧有個製片朋友要投拍一部電影,中外合資,正在找編劇,蕭山把沈晚欲介紹過去。
偶然間,沈晚欲得到微電影改編機會,收到兩筆稿費後,他從那間牆壁遍布黴菌的閣樓搬了出去,租下一間五十平米的小公寓,改編的電影6續在各大影院上映,沈晚欲這三字逐漸出現在大眾視野,有個製片人很賞識他,邀請他加入電影《鳥的眼睛》團隊組。
走了很長很遠的一段路,從一無所有的窮學生,變成小有名氣的編劇。
充滿陰霾的生活似乎在朝著光明前進,在某個冬日午後,沈晚欲去了公墓,在宋丹如墓前獻上一束鮮花,坐公交車返回公寓,下車時,他一摸口袋,發現用了很多年的手機被偷了。
手機里裝著以前孟亦舟發過的簡訊,他們出去遊玩拍的照片。
這麼多年,他緊緊握著這個早就該淘汰的翻蓋手機,抓著回憶不肯放手。
他幾乎沒有夢到過孟亦舟,那個年輕男孩大概在生他氣,吝嗇得連他夢裡都不肯來。
一天中的黃昏是沈晚欲最難熬的時刻,他會感到呼吸困難,每當這種時候,他需要鎮定劑,而他的鎮靜劑,就是手機里的舊照片。只有看著那些照片,回想著孟亦舟的眉眼,氣味和掌心裡的紋路,他才會好受些。
沈晚欲永遠記得,十九歲撞球廳初遇,春風得意的男孩替他解圍,打了一手驚艷全場的好球,他必須不斷地靠記憶回溯,才能驗證,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真實存在過。
但現在手機丟了,仿佛曾經也丟了,沈晚欲茫然四顧,他甚至分不清現實和幻覺。
街上枯葉漫天,就在這一瞬間,骨骼里漫上撕裂的痛感,沒由來的,讓他痛得跪地,站不起來。
沈晚欲疼得滿頭冷汗,他不知道到底哪裡在痛,他捂住心口,貼牆滑坐下去。
周遭的路人奇怪地頻頻回頭,看向那個滿身華服,戴著百達翡麗手錶,蜷縮在角落裡失聲哽咽的男人。
宋丹如遭手術後遺症反噬,搶救無效的時候他沒哭。被小混混搶劫打傷去警局做筆錄的時候他沒哭。整夜整夜睡不著的時候他沒哭,同事誣衊他偷東西的時候他也沒哭。
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下午,丟了一個二手市場回收都不會要的舊手機,他卻哭了。
多年前的選擇猶如遲到的子彈,一槍射中他的心臟,他終於清晰地意識到,在追逐名利的這條路上,到底失去了什麼。
從利海到柏林,從服務生到著名編劇,這些他拼了命得到的東西,跟孟亦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為什麼要離開孟亦舟,在他最好的青春里。
他再也不會擁有那樣濃烈的夏天,遇到一個如月亮般乾淨純粹的男孩。那個男孩給他日落時勝過晚霞的笑,給他不摻雜任何利益糾葛的滿腔熱愛,給他鮮活滾燙的一顆真心。而這些,他也永永遠遠地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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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就當做小劇場來讀吧
第57章來日方長
第二天沈晚欲退燒,他和蕭山一同返程。
下了飛機,坐上公司的車,行駛在高架橋上,九月飄起細雨,涼風徐徐。
駛過高架橋,一座拱形橋狀城門屹立在前方,巍峨堅實的石柱上刻著「利海」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