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与救护车灯光刺透暗黑穹顶。
人声嘈杂,光影明灭,警笛喧闹刺耳。方清月昏昏沉沉,疲惫地垂着眼皮,但神思无法定下来,恍惚中,仿佛身体仍然浸在刚才的河水之中,被同样湿漉漉的成辛以单手抱着,听到他喊她的名字,然后她大口呼吸新鲜氧气,痛苦地咳出肺里的水,感觉他抱她更紧,又听到他叫施言揪住他另一只手提着的段驰,说先铐上再抓紧施救……
接着,她就陷入短暂又混乱的昏迷,意识朦胧斑驳,混沌不清,不知过了多久,只确定自始至终都能感觉到满是成辛以气息的温暖怀抱。原来他的气息是这般好闻,她迷迷糊糊抓紧他的衣襟,迷恋得仿佛是第一次闻到。
再睁开眼时,是一片柔润的红色光晕。
她的身体酸痛得仿佛被千斤重的车轮碾过,脸上盖着一条折叠起来的柔软布料,艰难动了动脖颈,眼皮在红色布料滑落到一旁之后骤然变得生疼,无法控制地拼命眨动,仿佛被涂抹了辣椒水。
她转头躲避头顶的明亮光线,渐渐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救护车里,努力撑着身体想坐起来,但没有足够的力气,努力到一半又只能放弃,勉强靠坐着。又忍着目痛望向后车厢门——
那里正开着一角,成辛以曲腿蹲在门口,背对着她,探头向车外,似乎在听着什么人的低声汇报,全身湿透,她大概昏睡了没多久,河水仍旧沿着他的衣角向下滴落……她看不清晰,视线昏花,像患了雪盲症,口干舌燥,也没有力气出任何声音。
但他已经在这过程中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很快转过来看她,眉心紧皱,面孔煞白,又向外面的人吼了句“去找老杨”,然后就毫不迟疑地“砰”一声合上门,跪回到她身边。
喧嚣声音被隔绝在外,救护车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给她围紧硕大毛毯裹住,又抬手帮她挡光。
“还冷么?”
她听到他沉着嗓子低问,声音沙哑到近乎失真,像有烧红的火碳石滚过喉咙。
她慢慢摇着头,缩在毯子里眯着眼,眼睫因为疼痛而眨动不止,生理性泪水从他的掌下大滴滚落,在指缝间的一片朦胧暗光中艰难分辨对面男人的轮廓,但已无法看清他的眼睛也和她一样猩红、如有火燎。
成辛以一瞬不眨望着她,蒙住她眼睛的手指剧烈颤抖,拇指指腹抚着她被阴湿河水冲刷得通红的眼角,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膝盖,又极矛盾地半点没有抓痛她。
“方清月……”
“……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一样沙哑,咝咝作响,难听至极。
“我只包扎了衣服外面看得见的伤口,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痛?筋骨之类的?”
她继续摇着头,这才觉自己胳膊和脚踝上在河水中的细小划伤已经统统被悉数包扎完毕,但全身肌肉酸痛得不行,没有太多力气说话。救护车厢里的光线似乎过于明亮了,即便有他的手做挡却依然令她觉得格外灼目,只好又重新闭上眼。
接着,她听到簌簌几声,眼皮被清凉轻盈的柔软布料蒙住,带着浅浅的薄荷味道。
是他将那条红丝巾绕过她的脑后,系在了她的眼睛上。
“医生说你的眼睛受了河水污染,要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能见光。这条丝巾我刚刚洗干净了,先蒙一下,挡挡光,好不好?”
她点点头,随即感觉自己的手心贴上温热纸杯,外围是他的手掌,将她笼罩在其中。
“方清月……怕么?”
她没马上回答,能感觉到他是蹲跪在自己对面,听到他起伏的呼吸,感觉到他的膝盖抵上她的腿,指尖仍在颤抖。
又静了片刻,才摇摇头,哑声道。
“有一点……但我知道你会来的。”
成辛以望着她,心脏仿佛一半受尽酷冷雪拥、一半又被熊熊烈火煎烤,既凛又烫,折磨着他,却又令他因为没有再次失去她而对世间万物都饱怀深切之至的感恩。
他咬住嘴唇,凝滞片刻,尽力咽下哭腔,不叫她听出来。
“我应该……再早一点赶过来的,对不起……”
她微微怔愣,又摇了摇头,纤软手指向前伸出来,寻找到他的耳朵,掌心感受到坚硬短的触感,蒙眼的红丝巾将她整张脸衬得白净剔透,如同晶莹美丽的钻石。
“不是的……成辛以……”
她吃力地探低身子,喃喃唤他。
“……不要‘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成辛以……”
他放低纸杯,将脸送进她冰冷柔软的手中,但一滴眼泪却趁这时不听话地落下来,刚好落进她指间。
“成辛以……”她似乎被那滴泪砸痛,身体连带着一并抖了抖。
“……嗯……”
“你能不能……抱我一下……”